文/佟伊

图：来源网络，侵删

1

2018年5月13日，“砰”的一声，一名少妇模样的女人撞开大门，手里拎着把俄罗斯花柄水果刀冲进草花街派出所，进门就喊：“我把他杀了。”

值班民警吓了一跳，吓倒民警不是报案内容，而是报案人旋风一样的身段，和慷慨赴死的夸张表情。

第一次见到张雪玲是在看守所，她，离异，独自带着女儿生活，人生信条就是——忍。

忍无可忍的张雪玲报案说：自己杀了房东。

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后，张雪玲就委托了律师，可见她还是有很强求生欲的。但是，她却拒绝提供有利于自己的证明。

面前这个女人，粗看还算漂亮，但焦黄的发色和憔悴的神态把这一切都毁了，我向她表明了身份，给她看证明材料，让她签授权委托书时，她依旧低眉顺眼，甚至有些漫不经心，手指挠着桌面，“咯吱咯吱”地响，而我依法告知她所享有的权利时，她的烦躁达到了顶峰。

她伸着脖子，急切地问：“我女儿怎么样了？

我被她的突兀吓了一跳，调整好自己说：“你母亲不敢和孩子说实话，说你去外地做生意了。放心吧！”

“那学习呢？跟得上吗？”她的焦虑，像是被挤压着的薯片，隔着桌子我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。

我有点纳闷，这人是真不知道厉害呢还是有点缺心眼？都什么时候了？这是刑事案件，人命官司。她怎么还有心情关心其他呢？我勉强点头。其实，我们都明白，这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。

直到这里，她才问到自己的问题：“我还能活吗？”

我说：“你的案子目前在侦查阶段，我所了解的情况有限，但你涉嫌的罪名是：故意杀人。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的，处死刑、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;情节较轻的，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。你可以和我说说具体情况，我必须深入了解案情，才能更好的展开具体辩护工作，才能找到所有对你有利的事实和情节，争取最大的宽缓刑罚。甚至…….”

我话没说完，她的头突然就低下了，快的像被人砍断了脖子，她小声啜泣着：“我还能出去吗？包律师。”我说自己从不轻易承诺，但会全力以赴。

于是她哭说出了事实：

我叫张雪玲，36岁，离婚，自己带着女儿生活，为了维持生计，开了家小店，但由于位置不好，客流太少，拼尽全力也就是解决温饱。于是，我看中了草花街的旺铺，这里的店铺很难租到，几乎没人退租，就算有人转手也要交10几万的转租费，幸运的是，我在同学帮助下，租到一间退租门面，激动地和房东签订了3年的合同。并且承诺押三个月，付一年的租金。

我既有手艺也能吃苦，很快小店就走上了正轨，每天看着钱像流水一样涌进来，我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了，终于又有了希望。

我和住在楼上的房东老两口关系特别好，两个老人很实在，来我店里吃东西，吃完了不让找零钱，我忙不过来时，还可以把女儿暂时放在楼上，心里别提多踏实了，这样的日子直到他们的儿子——李小明出狱。

他来和我打招呼时，我根本没想到我的噩梦从此开启。

2

一天下午，2点多，店门被推开，李小明探头往店里打量一番，走进来，坐在靠窗位置，点了碗面。本来这个时间是不营业的，但是碍着面子我还是重新打火煮面。

我正在刷碗时，听见他“啊”的一声大叫，“蟑螂”，随即，是碗筷翻掉的声音和他大得吓人的干呕声。

我赶紧跑过去帮他拍背，他抬起猫着的腰，侧着头用眼角看我，用筷子夹了半个蟑螂，举到我眼前，横着脖子说：“姐，这事怎么了吧！”

做餐饮小吃的都知道，再干净的店，谁也不敢保证没蟑螂的存在，何况我们这里潮湿呢？我拿吃奶的力气陪着不是，问他打算怎么办，赔两碗面行不行？他瞥了我一眼，哼了声，拍了张照片儿就离开了。

就这么一眼，我心惊肉跳了一下午。

到晚上，他捂着肚子，让我送他去医院时，我反而到放心了，由着他折腾，验血，B超，端着他的屎去化验，虽然，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也不敢开口反驳，不只是租人家房子，主要是单身女人惹不起二流子。等陪他输液回来都后半夜了。

最后，他眯着眼又找我要了500块，误工费，可他哪里有工作？

后来，李小明说他落下了后遗症，动不动就拉肚子，也动不动就来讹钱，我找了房东老两口，他们也对自己儿子无可奈何。

不久，不堪其扰的老两口搬回乡下去了，留李小明和女友住在我楼上。他俩白天不出门，晚上就到我店里蹭吃蹭喝，没钱花了，就来讹点小钱儿。我火冒三丈也无计可施，和同学一打听，他摇着头叹息说，李小明是流氓加无赖，连“叫得出名号儿”的大耍儿（天津话，流氓的意思）都让他三分，可千万别惹他，也别给他太多的钱。以后，他有空就来店里坐坐，免得我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。其实，那时我就想退租了，可是，舍不得押金，也舍不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气。

一周后，早上准备开店时，我发现零钱盒子里的钱少了，锅里的一大块猪头肉也没了，打开监控一看，原来是李小明半夜，拿钥匙进门，不仅偷钱，还拿走了肉。房子都租给我了，还拿着钥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。

我气愤难平上楼去找他。刚到门口，杯子落地的声音，扭打、抱怨的声音，隔着门拍在我脸上。据我判断李小明胜出，他吼着：“臭biao子，你别给脸不要脸…….”“嫌我没出息，找别人去……”，接下来是椅子落地和女友的尖叫声，闹得一团糟。

碰上这种和自己的“心头肉”都玩命的主儿，我哪里还敢要锅里的猪头肉啊？我身子贴在墙上，眼巴巴看着李小明摔了门从我身前跑过。

这样，我整整清静了3个多月。据说，他去外地做大生意去了，一条街的人谁也不吭声，但都心照不宣地连吃了一星期的打卤捞面（天津习俗，庆祝值得高兴的事儿）。

3

三个月后的一天，我回去有点晚，锁防盗门时，发现李小明就蹲在马路对面，阴恻恻地看着我，当时，把我吓得钥匙都掉在地上，动弹不得。他啐了嘴里的烟头，砰的一声踩灭，又鼓着腮帮子狠狠踩了几脚，离开了。

后来，我的店又被盗了，其实，也不过就是剩菜和零钱，我没找他，他却找上门来，没等他开口，我就说自己没钱，他嘿嘿干笑着靠过来，胳膊肘支在柜台上，嬉皮笑脸地看着我，说：“姐，你太小瞧我了，弟弟我可不是要小钱的。”

然后，张雪玲就说不下去了，咬紧了嘴唇。

作为女性，很多时候，我于心不忍，也怕她经历的事情太难以启齿。所以，先问她，是不是被骚扰了？她把头侧向一边，头点的特别机械生硬。

一个单身母亲，带着孩子早出晚归讨生活，艰辛可想而知，而她们偏偏是很多无赖下手的目标，我知道再问下，会听到什么结果，也犹豫了，目光在她写满忧伤的脸上逡巡，那一张隐忍了太多痛苦的脸。

她流泪了，顿了顿，拿出壁虎断尾的决心说：“那天，下了点雨，路上行人不多，我正准备关门时，李小明来了，不知道在哪里喝得满嘴酒气，吵着让我给他下面条，我看时间不早了，怕再有客人进来影响我关店，就拉下了一半的卷帘门，没想到…….”

说到这里，她开始摇头，似乎想把不堪的经历，全摇出脑外。

她沉默了，指甲陷在皮肉里，在回忆里挣扎，她的状态极大地诠释那句，毒入骨髓，身心腐烂。

我立刻打断她，你有没有保留证据？这些情况审讯时说过了吗？

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，突然喊了起来，声音大到管教来制止她，：“坏了，手机，我那个旧苹果手机，也有那段视频监控，在我女儿手里，包律师，快，快别让我妈妈和女儿看到。”然后，整个会见室里全都灌满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，和管教的大声呵斥。

我们的第一次会面，就这样结束了。

这段她早就提供给公安机关的视频，我在她女儿的手机里也看到了。我不知她的家人有没有看到过，只能说，那不是来自恋人间的彼此取悦，而是一个单身母亲的卑微挣扎，看得让人身心俱痛。

这样的事在很多看不见的角落上演，又被世上的繁华和宣泄所掩盖。

对受害者来说，那是不能说的隐痛，会在她们的一生中反复回放，无法弥补，不能忘怀。

不久，公安机关将案件移交检察院，我才有机会查阅案卷，但这一查，让我疑窦丛生，我想也许是上次太匆忙了，以至于没有问清楚，就又去见了一次张雪玲。

这次会面，她似乎好多了，情绪很稳定。她问，她这种情况可以算是正当防卫吗？我说看具体情形。她又开始咬下唇、扣指甲不说话了，良久，有些激动地说：“别人说可以算的。”

她的言下之意是在质疑我的专业。听得我冒火又纳闷，她口中的别人是谁？

4

我脑海中又浮现她的口供和现场勘查不符的情形。其实，现场勘验检查里清晰呈现出，现场被彻底清理过的痕迹，嫌疑犯手法专业，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。

但张雪玲显然不是那种“老油条”或者几进几出的“料子鬼”，根本没有任何反侦察能力，而且，凶器上只有张雪玲的指纹，李小明家的东西，却没有李小明的指纹这不合常理。

法医报告中称，被害人腹部中一刀，导致脾脏大出血死亡，但张雪玲身高176cm，李小明身高173cm，这刀口的位置也明显太低了吧，何况张雪玲当天还穿着的高跟鞋呢。

而且，尸体上臂可见创口长约12cm，深及骨质，右肱动脉、肱静脉、肌皮神经、正中神经、桡神经均完全断裂，为斜向上刀口，也就是刺伤，正手刀位。而刀柄的指纹系反手握刀，这一点也对不上？

最重要的是她交代说，杀人后就直接到派出所报案了，那么，到底是谁清理了现场？又是谁告诉她，她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呢？

其实，我并不想接这种案子。最主要的是，我隐约觉得，张雪玲貌似老实巴交，但倔强有主见，貌似交代，实则抗拒。律师被坑的太多了，这种当事人是很危险，所以，我萌生了退意。

我带着几分疑惑试探道：“在证据面前，所有的掩盖都是徒劳的，你帮不了别人，也会害了自己。除了故意杀人罪，刑法上还有一个包庇罪，一样要坐牢。还有共同犯罪，还有…….”

她身子一震，抬起头，用一种动物受惊时的眼神看着我。张了几次嘴，还是垂下了头。和我判断的一样，她依旧有隐瞒，而她究竟隐瞒了什么呢？

我从刑侦人员那里了解到，几次提审，无论怎么问，张雪玲都说是自己杀人，哪怕在证据面前依然不肯低头，明显在保护他人。这种当事人，我不喜欢，因为，他们总是，一边企图律师救命，一边竭力维护背后的真相。

很快，她的案件因为疑点重重，被发回补充侦查，又一个人落网了。就是她曾提过的同学武颂国，那个帮助过她的好人。

再见到她时，她开始询问我，是不是可以改口供，说她自己没记清楚，有些事情要交代。

我提醒她，如果翻供后交代的情况与事实不符或者与其他证据不吻合，那么引发的后果，将可能是重判，所以必须谨慎。

但如果确定要推翻之前的供述，可以直接将翻供的内容写下来交给管教；或者等有人提审时再跟提审人说，但是无论如何，都必须要讲清楚为什么要翻供，不然翻供后的供述很有可能将来不被法院采纳。

她嗫嚅着说：“李小明是个畜生他死有余辜，您相信吗？，您知道他干了什么？”

我不置可否，谁谁谁是个畜生这句话，我听得太多了，有点麻木。

她说：“孩子放学后，我把她带到店里，当时还没营业，我出去买东西，就锁上店门，让孩子自己做作业，还和旁边店铺老板打了招呼，让他帮忙照看一下。可等我回来一看，作业本在桌子上，孩子不见了。”

“我的孩子呢？隔壁老板不是答应照应吗？她到底去哪了？是等不及去找我了，还是……...我突然有点不敢往下想了。

我急坏了，赶紧查店里的监控，发现我走后，李小明居然打开锁进店把孩子领走了。”

5

她接着陈述。

“我疯了一样冲出去，隔壁店铺的老板探出头操着南方口音说：笑笑妈妈啊！刚才房东带孩子去看动画片了，和我打过招呼的呀。”

我几步跨上楼，直接用身子往门上撞，边撞边喊，李小明我报警了，畜生你给我出来。就在我快把门和自己都撞散了的时候，那个畜生！提着裤子从门里悠悠晃晃悠悠地出来。挠着头皮问我，你喊什么喊什么？

我推开他，直奔屋里的床上。女儿笑笑的校服被丢在地上，她被藏在脏兮兮的棉被里。孩子看见我放声大哭，那天她经历过什么，我至今都没敢问。

张雪玲说完，用粗糙是袖子抹着眼泪，倔强地再不肯出声，那是一个母亲委屈，让人不忍多看一眼。

其实，我有点失望，这些情节我已经在案卷里看过了。因为，视频显示张雪玲并没有说谎，孩子确实是被李小明带上楼的，由于孩子被侵犯，所以张雪玲愤而杀人，确实存在正当防卫情形。但出于稳妥，我还是联络了死者家属，要来了一纸谅解书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

从看守所出来，我特意去找了承办她案子的警察，警察说：“她属于有自首情节，可惜情况对她不是很有利，她租的小区视频监控坏了几个月了，没人修。”但他们也给了我一个信息——被杀的李小明确实是当地有名的流氓，民愤很深。所以，他们也为张雪玲感到惋惜。

没想到两天后，张雪玲却通过看守所找我，她的反复无常很典型，很多当事人都是这样，说一半，吞一半，隐藏了推动事情的关键细节，却期待最好的结果。

这次会见，她很主动或者说很急迫，见面就问我关于抓捕武颂国的事。我问她哪里来的消息，她说，提审时知道的…….说完，她一只手撑着桌面，一只手开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，似乎要撕开胸膛给我看真相，指甲在粗糙的号服上磨断了，她没顾得上疼哭着说：“我杀的李小明，我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，真的不是武颂国啊！”

我让她别存侥幸心理，刑侦人员真的火眼金睛，她点点头，开始了边啜泣边挤出了最后一段“牙膏”：

我和武颂国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，小学时他就喜欢跟在我后面，我嫌他貌不惊人，根本不理他，还把他给我写的小纸条交给了老师。上初中，他长开一点了，我们是同桌，做眼保健操时，睁开眼总会发现他在偷偷看我。我考砸了，哭鼻子时，他会默默给递纸巾，然后，凑得很近教我数学题，值日他从来没让我干过，而且，无论怎么换座位都还坐在一起，全班都以为我俩在一起了。

高中毕业照相时，他用心爱的球拍和别人交换位置，就为了站在了我身后，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。他的心思我懂，但是，没有答应，就这样我们错过了。

大学时，他每天都会在我的博客下面留言，四年里从未间断过。有一次，他问我，可不可以到我读大学的城市看我。其实，我也动心了，但那时候我很虚荣，一想到他又瘦又小的样子会被同学笑话，就犹豫了，这样我们就又错过了。有人喜欢是一种幸运，可惜我把它丢了。

婚姻失败后，我带着孩子从外省回到娘家，在同学聚会上又见到他，听说他也挺不幸的，夫妻不和，老婆死活不肯离婚。

后来他帮我租了门面，听说李小明百般讹诈我的时候，常来店里走动，到了店里，他脱下工作服就给我打下手，那时，他已经是单位的小领导了。他俯身擦桌子的样子，让我想起上学时候。唯一不同的是，我们都老了，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居然和对的人擦肩而过，找钱的手就停在半空，被客人骂到泪流满面。

他不像从前那么懦弱了，会挡在我面前，话也说得体面，那时，我站在他身后，有种冲动，想靠在他背上，可是，我老了、人也走了形又带个孩子，早没了当年的骄傲，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彼此接近，对于其他的事绝口不提。

一次，他来店里帮忙，我们一起抬沸腾的汤锅时，热水溅到我脚上。当时，是夏天，我穿的凉鞋都烫坏了，他顿时慌了手脚，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，直奔医院，背着我上楼，比自己受伤还紧张，等大夫处理完伤口。我才发现他烫伤比我还严重。

那天见他躬身给我穿鞋的情形。我想着、想着就睡不着了，自己都记不起多久没人疼了。从那天开始，我下定决心，这辈子不能再错过他了。

我们约定等他6个月离婚后，就在一起，那段时光虽然短暂，但很美好。我们都是成年人了，怎么控制也是白耽误工夫，有一次，我们收拾完店面走的有点晚，没忍住就拉上了卷帘门。出来之后，就碰上了刚从外地做了大生意回来的李小明。

后来，我店里不是又被撬了吗？本来我以为是被盗，没想到是那个畜生给我按了个隐形摄像头，录下了我们的…….

6

我一直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，原来，她上次的描述里，有意隐瞒了一个武颂国，我有点生气，律师被坑的事情太多了，好好准备几个月的资料，开庭时，当事人突然翻供，打你个措手不及，是让人既窝火又伤神的事，就冷冷地逼问：“李小明拿视频要挟你对吗？你告诉武颂国视频的事了吗？”

她开始舔嘴唇，这是她打算说内心秘密的开场动作:“是的，我本来想告诉武颂国的。可当时，武颂国跑过来和我说他要提副所长了。那天，他特别激动，说后半辈子绝对不让我受委屈，我就把事情压在心里没说。我们彼此错过太久了，都是带着愧疚在补偿，补偿对方，也补偿自己。就这样，我的把柄落在李小明手里，几乎没法活。

我本来没想那么多，只想杀人赔命。但进来之后，有人和我说，我这种情况，还有自首情节，找个好律师，应该不会判死刑，减几次刑，坐几年牢，就会被放出去。还有人说，我这是正当防卫，可以直接出去的。本来我就给姥姥存了好多钱。等我出去带着她们离开这座城市，从头再来吧！”

这次会面我明显感觉到，她变得乐观了，开始期待未来，可惜在对我描述的未来里，唯独没有武颂国，我猜在她做决定之前，就已经接受了最糟糕的结果，可能这辈子又要和他错过了。

我突然有点可怜她。

她低着头看脚尖，我低着头装作看笔记，等我们都恢复过来，我问她，：“你怎么杀的李小明。”

她摇着头说：“就是捅死的。”

我说：“说说细节，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法帮你。”

她开始抖动睫毛，眼神飘忽不定起来，她说：“就是捅死的。”说完她手攥成拳头给我比划着，可惜，又是反手握刀的姿势。

“你相信我。不是武颂国，是我杀的，和他没关系。”

我摇了摇头，她没得救了，她想保护的人落网了，他们那些隐瞒的深沉的感情，将一起葬送在高墙之内，可到现在她依然执迷不悟。而且，隐隐觉得还有哪里对不上？

就在我打算用正当防卫为张雪玲辩护时，草花街派出所，破获了一起入室盗窃案件，失主在认领失物时，着重提到了他家成套的俄罗斯花柄刀具少了一把，当时，办案的民警是老资格，听了一句就联想到，几个月前带着刀来自首的女人。也让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。

我被通知去派出所，进门就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，身穿蓝色的校服，胳膊上别着值日生的袖章的小姑娘，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，交叠着的两条腿，一下一下磕着塑料椅子边缘，听见有人招呼我，她抬起头，冲我甜甜地笑了。她就是张雪玲的女儿笑笑。

笑笑被带到派出所的原因是，她同学知道她家跟李小明的情况后，曾经给了她一把俄罗斯花柄刀防身，而这把刀正是，杀人李小明的凶器。

据笑笑交代，李小明在她放学的路上拦住她，说让她看点东西，她知道李小明不是好人想要绕开。没想到李小明掏出一个手机，给她看视频，而画面上的那个嘤嘤哭泣的人居然是妈妈，她想都没想就跟李小明走了。

当我们问她明知道危险，为什么不通知家长，而是选择和李小明走时，她闪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，她这个年纪什么都懂，只要李小明把妈妈的视频删除，她什么事都愿意做。

但和李小明上了楼，笑笑才明白，李小明要求她做的事，绝不是一个11岁的小姑娘能想象和承受的，她在遭受暴力侵害时，做出了激烈的反抗。

甚至，趁李小明不备，从书包里抽出了刀。不以为然的李小明，先是在卧室被刺中胳膊，追到玄关时，他被自己家的杂物绊倒，扑过来，跌到刀上，最终致死。

案情到这里豁然开朗，原来，貌似什么都不懂的张雪玲，在这里打了个时间差，孩子不是5月13日被侵犯的，而是更早，但她在供述时，移花接木，让人误认为，侵犯是发生在5月13日当天。

侦查人员调取的监控也间接帮助她证明了，笑笑确实是李小明带上楼的。这样，张雪玲的行为，就存在了正当防卫的情节。

7

当我事后询问她，为什么不直接报案说是笑笑误杀李小明，这样更加简单明确，也更有胜诉把握，张雪玲的回答特别坚定。她说，看见人死了以为要赔上性命，她不能让女儿冒这个险。而且，她也不想女儿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。

听完她的话，我突然就沉默了，张雪玲说出了事情的关键。现在的状态，被侵犯的女孩不仅要承受身心剧痛，而且，最糟糕的是，还会经受不好的流言中伤。

你穿的暴露所以才会被坏人侵犯，你一定是企图勾引别人才会有这样是下场，很多时候，就是有些人会站出来，用指责被害人的方式，来证明自己的“道德清白”，还能让廉价的自己从此有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。

每一次，有女孩子被伤害，都是这些人的狂欢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们才是最恶毒的凶手。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因素存在，很多女孩被伤害后，选择默默承受冤屈和耻辱。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，连阳光都不敢直视。

而武颂国的自首，却完全是意外。

5月13日当天，他受张雪玲的委托，却没有在学校门口接到笑笑，却听说她被李小明接走了，心急如焚的他，迅速给张雪玲打了电话，电话没通，自觉告诉他出事了。他甚至都没往张雪玲的店里走，而是直接上楼，当时他想阻止李小明侵犯孩子，但等他赶到现场时，没看见张雪玲母女，却发现了李小明的尸体。

他万分懊悔，没想到自己就是晚了几分钟，就酿下如此大祸，他认定是张雪玲杀了人，本能地清理了现场，企图转移办案人员的视线。

他在庭审上的自诉有点法盲，但是看出对张雪玲的真情，他说，“爱”这件事不是能错过的，一旦错过了就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弥补，当他知道张雪玲离婚的时候，心疼的没睡着觉。觉得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一点，也许不会是两个家庭的不幸，当时，就决定要用后半生去弥补自己和张雪玲。

没想到又一次，因为自己的迟到筑成了大错。张雪玲自首的突然，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，又无法去看守所看望张雪玲。虽然，他身心自由，却像困兽一样，度日如年，愧疚、焦虑、绝望，让他生不如死，他恨自己懦弱，决定为张雪玲和孩子挺身而出。

后记:

由于笑笑是未成年，且存在正当防卫的情节，被检察机关判定不予起诉。张雪玲被认定为干扰刑侦工作，但情节轻微，社会危害性不大，且有正当防卫情节，不予起诉；武颂国毁灭证据罪成立，但情节轻微，社会危害性不大，判处拘役6个月，羁押1日折抵刑期1日。虽然，他从此与副所长一职无缘，但妻子终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。

2018年，11月21日，李小明的女友，在妇产科医院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，重7斤8两，李小明的父母从乡下赶来照顾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女。

现在的我总会感慨，人生还真是一期一会，有时候错过对的人，你要用尽全力弥补遗憾。所幸的是，张雪玲和武颂国总算如愿。

这个案子，虽然是恶性案件，但每个人都用尽全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，也不乏人性的光辉。

这让我想起，东野吾圭在《犯罪嫌疑人X的献身》中的一句话：有时候，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，就足以拯救某个人。

（案件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
【本文纯属虚构，如有雷同纯属巧合；本文系作者原创，请勿转载，侵权必究】